傳說Bach在教堂裡彈奏「馬太受難曲」時,教堂外種地的農民聽到了,雖然他們不知道誰在彈琴,但他們會猜「那個人不是Bach,就是天使!」
今日(4/6),我在合歡北峰所看到的景致,猶如種地農民一樣,不知道是誰在「彈琴」,我只能猜,可能是冥冥中自有主宰,祂賞賜了一群不畏寒風刺骨、暗夜起登的山友吧。
時間倒帶到十天前。我在群組裡,看到了奇萊北的單攻邀約訊息,我覺得被人家騙一次,只能說人家聰明,至於第二次又跳火坑,就要怪自己笨囉,所以我審慎考慮,上網Google了奇萊北,就在我還在做功課的時候,兩位夥伴已經加入了(據說他們都有做功課,他們Google了奇萊北的美照,他們覺得這個景,很可以喔。),又是即將額滿的一刻,倉促間我只好下定離手。後來我們因故改成合歡西。
我曾問添立哥,這些山的難易度排序,這個資訊對我很重要,他說不知道,他看別人行程,算一算登山時間+車程,可以單攻。那,既然人家可以單攻,我「們」為什麼不可以?聞言,還好我手上沒有拿榔頭,不然就從頭上K下去了,「我」跟「我們」是差很多的好不好?
4月5日傍晚,我被好朋友咖啡害了,一直輾轉難眠,近十一點,起來下水餃、牛肉片當登山糧食,半夜12點,準時在至善國中大門口集合。
一行人在最高的7-11短暫停留後,接著我們來到風雪樓前觀景台。我下車跑到後車廂拿羽絨大衣,一手抓著大衣一角,正準備要穿時,一陣大風讓它騰空欲飛,風勢不減,大衣幾乎要棄我而去,猶如變了心的女朋友,再也回不來了,我不禁WTF,你不准走!今天是中秋嗎?演哪一齣?嫦娥奔月?我使出吳剛伐桂的蠻荒之力硬是把大衣,從風伯中搶回,穿在身上。
獨上觀景台,上次是無風的白牆跟黝黑的山形,讓我心有所感大山的沉穩,今日感受卻截然不同,雲霧盡去,滿天星斗,一顆顆閃爍彷彿是造物者窺探人間的眼睛。我的大衣因為狂風而啪啪作響,風也灌入大衣裡,瞬間我胖了20公斤,大山似乎不再沉穩,怒吼呼嘯間,隱約一股揮之不去的鬱悶,今天的山,不開心。
為了趕上北峰的日出,3點半我們整裝待發。北峰,我上次來是2018年5月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,整條路徑的登山人群,休息的多過於走動,山的陡度再加上高海拔的空氣,我帶著一絲畏懼起登。
溫度是6度,但強風有顯著的加冷效果,我已用盡所有的保暖措施了,只剩幻想力沒用,但是要能幻想自己泡在溫泉裡,而不感覺寒冷,這實在太高端了,省省吧,面對現實。
半夜裡,空曠的北峰陡坡、寒風奔馳而來,我能依靠的是甚麼?我甚麼都沒想,就是低著頭,時不時的擤鼻涕、拉帽子,腳步跟緊,視野永遠只有頭燈下的隊友身影,我不知道我走多久,也不知道我走多遠,反正就是永無止境的跟隨。我沒有閒情逸致看看周遭,這跟畢祿山在黑暗林道裡歡樂探索,是毫無雷同的情境。這一刻,我依靠的是團隊,團隊讓我相信,我能全身而進,然後全身而退。那,如果我是獨攀呢?我的意志力顯然不夠強大。我跟緊隊友的腳步,隊友又跟緊隊友... ,那麼,最前方的隊友,肯定沒人可以跟啊,而且還肩負著判斷情勢、隊友狀況的責任,他可不能像我一樣,傻傻地跟著、呆瓜似的放空,那個人是添立哥。
陡坡結束後,小困境算是解除了,但真正的大困境是高山強風下的寒冷,這只能期待日出後的大地回暖了。伙伴們在開闊地上調整狀況並穿起雨衣,接著我們繼續前行,這種注意力只能集中在腳下、集中在抗寒的行進,使我經過超大反光板時,居然毫無所悉,難道是添立哥帶我們走了一條看不到反光板的路徑上北峰嗎?
五點十分左右,我們在北峰頂周邊停頓,回望日出前的彩霞,近一點的暗色雲朵,像是黑神駒般在我眼前快蹄而過,露宿的山友已架好腳架,我們期待著光明與溫暖的到來,當然,這種一輩子沒幾次的經驗,必須要有圖為證啊!結果我的手機,上次畢祿山是卡在拉鍊口袋裡取不出,這次則是太冷了直接關機罷工,再也開不起來!我無可奈何地接受手機的任性。寫到這裡,我該感謝夥伴們用心於拍照,我總不常拍,個性使然,幸好有你們,我才有很多腦海的回憶,跟可以握在手上的回憶。
日出是光采奪目的,我想盡辦法,躲進矮箭竹林裡避風取暖,背部緊靠箭竹,背包移到胸口,這是最佳防禦姿態了,然後用眼睛靜靜欣賞日出,手除非口渴拿水喝,不然都是插在大衣口袋裡。伙伴就辛苦了,為了替大家創造永恆回憶,在北峰三角點牌子前奔跑熱身,然後露出「裸」指去按快門,我真覺得「瘋狂」啊,但美景當前,如果我一個人,我也會這麼做的,我曾在山中湖拍富士山日出,手冷到塞進嘴巴裡。這一刻,有人為我們做了這些拍照工作,真好!感謝!
今日北峰日出之美,有多美?從我嘴裡講出來,肯定不準啊,你誰啊?你看得多嗎?所以我只好藉添立哥的話語了,這算是另類的「引經據典」。添立哥沒有說到,跟其他山頭日出做比較,他講的是,上北峰多次經驗以來,這次最美,連後續一路往西峰去,所見之雲海,都是他未曾得見的,我們何其有幸!有幸於不必爬那麼多次合歡西峰(這句結語,是不是不錯啊?)。
2018年5月,我在北峰三角點看著「往西峰」的指標,心中有股淡淡的哀傷,甚麼能高安東軍、聖陵線、馬博縱段、南100段....,都是耳聞,未曾親見,所以感觸較少,去年摸著西峰指標牌,思慮萬千啊,今日此時,我往前邁開了「自我實現」的一步。
日出後,溫度不會「立即」回暖,而且還要考慮強風跟背陽的因素,所以我持續感到寒冷,不停地走快,盡量待在有陽光的地方,稍待隊友。雲海在日出後,蔓延開來,在往西峰路上,回望北峰路徑上的巨大反光板,幾乎掩沒在雲海裡,沒看過雲海的人,在這裡一看,就會秒懂為何叫雲「海」了,海這個字,取得好啊!我想,這時起登北峰的人,應該是在雲霧裡吧。
陡下一公里多,夥伴哀號,回程時就知道苦,我目光短淺,向來只看「燃眉之急」,而看不到遠憂的。辦公室裡,三導同事常常會倒數幾天畢業、倒數幾年退休,這些話題,我是不插嘴的,因為我只關心還有幾節課,可以下班?
大陡下後,開始了連綿不絕的小山頭,山友形容西峰像是老太婆的裹腳布,或說七上八下,都有幾分道理。反正就是不停地攻上一個小山頭,下坡,再攻上小山頭,再下坡,一連好幾個,我都沒仔細數了,就是走走走、喘氣、走走走、休息、走走走、喘氣...。
平心而論,這段路算舒服的了,開闊視野加分加很大,超大片的矮箭竹林搭配連綿到天邊的崇山峻嶺,這樣的景致,絕美!這個景,跟雲海、日出當然沒法比,但雲海、日出是難以期待的,山景就不同了,挑個晴朗天氣起登,有很大機會可以欣賞喔。
十點,抵達西峰頂,西峰的景致算中規中矩,就是環視群山,感覺一般般,它的高度稍遜於北峰,此時沒有雲海,當然更沒有日出,我覺得我們今天的最美,在北峰日出時,已然看盡,或許那時我們就該回家了,因為從西峰回程,遇到拍照時,我終於了解甚麼叫做「強顏歡笑」。
回程走過幾個小山頭,狀況還好,等到3.7K左右,要連續大陡上,我不去想的「遠患」變成了「近憂」,我該檢討嗎?問題是今天任何時候想,都沒有用啊,難道下陡坡時,有想到上陡坡的痛苦,就可以不用上了嗎?
我開始想另一個問題。去西峰路上,由於出發早,路上幾乎沒人,無從跟他人比較腳力。回程就不一樣了,來往的人變多了,我觀察到我們不斷被超車,而從沒有超車的經驗,我幾乎可以斷言我們的速度,是「今天攻西峰」裡落在中間偏後面的,我不知道有多後面,因為速度比我們慢的,永遠追不上我們,我無從得知他們的存在。
我想這個問題,不是要跟他人比較、要贏過別人,要贏?我贏得過那些孤身一人縱走數天的嗎?那些人的體力、膽識、對山林的理解,是我一輩子無法企及的,我著眼的是,我要降低自己的「痛苦指數」,今天這麼多人來登西峰,大家都享受了大自然美景,可是對大陡上的痛苦,我嘗得卻比較多,因為我腿力差、速度慢、特別喘。
我期盼自己的腿力更加進步,降低「痛苦指數」,有更多餘裕、心力感受大自然,萬一遇上極端狀況時,也能為自己增添幾分保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