憶長者_阿公之一

「 將軍！」我贏了，我贏了，我終於贏了！雖然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戰鬥，您讓了我一隻「俥」、一隻「傌」，但我仍咧嘴大喜，挑戰您，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。您不以為杵，摸摸我的頭，臉上掛滿笑意。「象棋」是我們共通的語言，我懷念那個溽夏裡的三合院，吊扇之壓之壓的轉，我倆曲腿盤坐在藤椅上，眼睛黏在棋盤，進行那一場又一場的廝殺。

您的載貨機車，長得有點奇怪，小學的我印象深刻。在家門口玩時，遠遠就能認出，知道您來了。許多暑假，您都會來載我和弟弟，到三合院小住幾天。我清楚知道，那時候的我，去三合院比去遠足更加雀躍，我也清楚記得，當您招呼我跟弟弟三貼時，您那陽光般的笑顏。
三合院裡，我和弟弟依舊維持著都市人的作息，看完新聞、看完八點檔才睡，此時，您早已就寢，為明日的農作儲備體力。您是個勤懇做事的人，當我和弟弟六點多醒來時，您，不見蹤跡了。廚房裡有早餐，一大鍋的熱粥，已涼到不能再涼，我始終不知道，您幾點起床、幾點煮粥、幾點出門去巡田水。
有時，我跟弟弟會跑去魚池或田裡找您，盛夏裡的太陽是惡毒的，所以我跟弟弟常常拋下您，躲在小小屋或竹林陰影處玩耍。我特別喜歡用樹枝戳福壽螺的卵，看那鮮豔的粉紅色汁液流淌而出，感覺非常療癒，我其實是知道的，您不喜歡福壽螺，因為小學老師有教，農夫不喜歡福壽螺。
您農耕，不是數十年如一日，而是一輩子如一日，就這樣，撐起了一個家，撐起一個家族。這兩年，您病體欠安，卻仍掛念田地，我想，您掛念田地，實則是掛念家人，因為田地的農產能養育家人。自我有記憶以來，家裡會缺任何東西，就是不缺您的農產，直到今年過年，依舊一袋滿滿。
昨天，3月25日，您走了。雖然心理有所準備，但依舊突然，這種事永遠沒有準備好的時候，內心滿是不捨而不願放手。穿過「嚴制」的紅布，我來到您面前，跪了下來，您安詳而彷彿入睡，看著您的臉龐，我不斷告訴自己，這樣的結局是可以接受的，甚至是好的。
一年多來，看著您氣血日衰，體力漸減，嘗試騎機車、騎腳踏車想趴趴走，卻受不住疾病的侷限而放棄，行動力日漸喪失，活動範圍越來越小，生活起居難處四起.... 這可怎麼辦？怎麼想？一朵牢不可破、揮之不去的烏雲，縈繞在整個家族上頭。面對烏雲的無奈無處宣洩，有時，我只能躲進祭十二郎文裡，尋求一些「同病相憐」的慰藉，但躲完了之後呢？
生命無常，強推著我去面對不願面對的局面，不捨與放手在空中交相拉扯，我只能努力告訴自己，死亡有兩種，一種是肉體的離開，一種是被他人遺忘。我不斷說服自己，捨得您肉體的離開，不放手與您的共同經歷。您一直活在我心裡，過去是，未來也是。
您安心走吧！我的棋力雖然依舊勝少敗多，但已不需要您讓我一隻「俥」和一隻「傌」了。您安心走吧！您的家人已成長茁壯，能自力更生賺取衣食了。您安心走吧！如有來世，我願再當那個為您剷除福壽螺的小孫子。阿公！